圖為吉米平階 受訪者供圖
“來自遙遠過去的扎西和卓瑪,在這座繁華城市一待就是大半年。那個跟現(xiàn)代人無甚區(qū)別,同樣心思太重的次人,此刻已經(jīng)回到遙遠的高原?!?/span>
這是第十三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得主、第六屆西藏作協(xié)主席吉米平階在最新短篇小說集《藏地履痕》中《次人歸鄉(xiāng)》里的故事結尾。故事中的“次人”像是無數(shù)當代藏族普通年輕人的文學縮影,有見識、有個性、有追求,他可以把名字“次仁”改成“次人”,可以只身前往大城市拼搏,但他并非一個模范典型,會莽撞、會沒譜、會困頓。
問及最偏愛筆下哪一個人物時,吉米平階思索片刻后,提到了次人,“他很特殊,身上有很多實際上不太積極的因素,好像是有點灰色的一個人物,但他很真實。”
圖為《藏地履痕》,吉米平階著 攝影:邊子捷
“次人”的誕生
說起“次人”,吉米平階便打開了話匣子——他恰似憑空而來的集合,見證著吉米平階的文學生涯。
20世紀80年代,17歲的吉米平階攥著車票,登上了由四川康定赴成都的客車,再轉乘開往北京的火車。這一趟,他即將入學中央民族學院(現(xiàn)中央民族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在過去十幾年,康定這座多文化相融的小城和書香氣的家庭環(huán)境,給了吉米平階最初的文學啟蒙——茶馬古道上的文明交流、父親在新華書店工作時看守的倉庫舊書、睡前母親輕誦的作文選。于是,進入中文系這一人生軌跡,似乎在他身上發(fā)生是順其自然的。
大學期間,吉米平階廣泛涉獵中國古典文學和外國文學相關書籍,在課業(yè)之余,他還嘗試寫了不少“不能算作文學作品的小東西”,寫作熱情攀升,似乎有使不完的勁頭。畢業(yè)后,吉米平階入職民族文學雜志社從事編輯工作,再后來換做與文學相關的行政工作。“一輩子好像就離不開文學了,”吉米平階笑著感慨道,“但這是我的幸運?!?/span>
時逢20世紀末,各種文化爭鳴激蕩,藏族文學像剛解凍的河流,充滿生命力。隨著對北京探索的逐漸深入,吉米平階體驗到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在觀察現(xiàn)實和騰挪文字于稿紙之間,“次人”的雛形漸漸浮現(xiàn)。1997年,以次人為線索人物的《北京藏人》出版,這是吉米平階的第一部小說集,書寫了在北京生活的藏族青年處于不同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碰撞中的境遇,也包括吉米平階自己。
時隔26年,退休后的吉米平階在2023年重拾小說序列,驚喜地發(fā)現(xiàn)沉寂多年的次人“又跳出來了”,只不過這次是在吸納沉淀了無數(shù)在北京、西藏的豐富經(jīng)歷之后出現(xiàn)的。于是,次人成為《藏地履痕》中的線索人物之一,從生活中來,又回到生活中去,萬般際遇在文字中回環(huán)相扣,生動講述著新時代西藏青年的成長故事。
圖為吉米平階在為新作品采風 受訪者供圖
讓符號活成 “帶體溫的人”
受中國明清小說和歐洲哲學影響,2023年11月,吉米平階開始在公眾號“糌粑坨坨”上連載名為“阿古登巴如是說”的短篇小說,這便是《藏地履痕》的前身。
阿古登巴是西藏民間傳說中家喻戶曉的“智慧符號”,“他可以是任何一個時代的人物,也可以是一種藏文化元素”。不過,在吉米平階的筆下,符號并未停留在傳說里,而是隨著時代發(fā)展,這個人物學會了用智能手機,會為AI造假困惑,會試圖與互聯(lián)網(wǎng)“標題黨”抗衡,甚至會對著雪山深處的電線發(fā)呆。
《藏地履痕》的9篇小說,拼出了一幅當代涉藏地區(qū)的“活態(tài)”風俗畫。開篇《一面銅鏡》中,格薩爾藝人美朵在面對攝像鏡頭時的手足無措,傳統(tǒng)“神授”記憶與短視頻流量之間的碰撞,提綱挈領地展現(xiàn)了傳統(tǒng)文化在后現(xiàn)代社會中面臨的結構性困境;《希洛的“老虎”》里,年輕的架線隊長希洛在大渡河邊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中,把電輸送到各個角落,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照亮深山;末章《準備好了嗎》直指當下AI造假問題,在阿古登巴老房子“轟隆隆”的倒塌中,小說戛然而止。
這些故事里,除了深刻的反思,更多鋪敘的是生活的柴米油鹽,以細微之處重構讀者對涉藏地區(qū)文化習俗、生活習慣的認知:永不缺席的“信息集散地”曲珍茶館、群培診所中阿娘熬制的藏梨汁、日常必吃的爐城一寶豌豆涼粉和糌粑坨坨、岡仁波齊山中的轉山人……
吉米平階的文字沒有過度的修飾,和他的綽號“糌粑坨坨”一樣,總帶著以傳統(tǒng)文化為底色的人間煙火氣。這種風格也構成了《藏地履痕》獨特的氣質:傳統(tǒng)是藏族百姓走向現(xiàn)代的底氣。
圖為吉米平階和他的書房 受訪者供圖
用文學記錄西藏發(fā)展
吉米平階畢業(yè)后開始在西藏四處旅行的時期,正逢西藏文學蓬勃發(fā)展。20世紀80年代,他在第一次進藏時便對阿里地區(q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僅是地理距離帶來的遐想,更多是被古格王朝、岡仁波齊、瑪旁雍錯的故事傳說所吸引。因此,他的文學作品都“不由自主地,筆觸都指向了阿里”,阿里也成為他安放對個體生命的體驗與思考的歸處,成為他在駐村工作期間,見證西藏發(fā)展變遷的存在。
2024年,吉米平階憑借《幸福的旋律——西藏脫貧交響曲》斬獲第十三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報告文學獎。種種經(jīng)歷托舉他見證并記錄著西藏脫貧攻堅十年間發(fā)展巨變和成就,他的文學版圖輪廓也逐漸清晰:寫人和煙火氣,寫充滿文化魅力的民族故事和澎湃不息的發(fā)展故事。正如他在獲獎感言中所說:“時代的發(fā)展往往超越作家的經(jīng)驗和想象……除了那些大美無言的山川河流,更有高原上艱難生存、奮力拼搏的高貴靈魂。高原因為他們而更具風采。”
圖為吉米平階采風過程中拍攝的西藏風光 受訪者供圖
一直以來,西藏的文化風俗、地理環(huán)境都滋養(yǎng)著一大批投身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從隨十八軍進藏的軍旅作家,到改革開放以后涌現(xiàn)的以降邊嘉措、益西單增等為代表的當代文學作家,再到如今藏文、漢文兩個文學創(chuàng)作方陣新人輩出,將西藏文學置于全國來看,其影響力都是等量齊觀的?!奔灼诫A也不例外,擔任西藏作協(xié)主席期間,他持續(xù)關注西藏社會和文學的發(fā)展變化,一邊把雪山草原上的牧歌、田間地頭的故事呈上書稿,一邊又把新時代的種子播撒到高原的文學土壤里,“現(xiàn)在正是西藏文學最好的時代”,他說。
圖為吉米平階采風過程中拍攝的西藏風光 受訪者供圖
今年是西藏自治區(qū)成立60周年,《藏地履痕》值此之際出版,令人欣喜振奮。這部作品,是吉米平階交付給這片土地最深情的答卷。它記錄了個體生命在宏大時空背景下的體驗與思考,更凝結成一個時代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珍貴印記。他的文字如同雪域陽光,穿越時空而來,照亮了我們對那片高原厚土的認知與想象。(中國西藏網(wǎng) 記者/邊子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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